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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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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同鬼魅,來去無形。

任誰都沒想到,《海角回聲》的第二部,竟然會在這樣的氣氛下開場。

在一片烏雲籠罩之下,隨著曾經威震整個港城的洪義社二當家裘覆的死去,這個繁華熱鬧的城市並沒有變得更加平和。群雄四起,那些過去因為害怕裘覆、而不敢與洪義社敵對的幫派,紛紛起了野心,想要奪走這個港城第一大黑幫的地位。

於是,在夜深人靜的夜晚,在海水拍岸的潮聲中,總有人砍殺拼火,鬧得是烏煙瘴氣。

李鴻鴻是《海角回聲》的忠實影迷,也是裘覆的死忠老纏粉。對於她來說,她覺得楚言拍攝的其他電影也都挺好看的,可是她唯獨就喜歡裘覆,覺得這個人簡直心狠手辣到了極致。尤其是那種血液濺到他臉上的時候,他居然連眼都不眨,甚至舔舐唇上的鮮血!

殘暴,兇狠,陰毒,野戾。

這種角色在影視作品裏雖然不多,但也不少,可是李鴻鴻卻沒見過有誰能演出裘覆的感覺。楚言的每一個瞇眼和勾唇,都讓她難以忘懷,在過去的兩年半時間裏,她可是將《海角回聲》反覆看了數十遍,連臺詞都快背上了。

而如今,李鴻鴻便一邊喝著飲料,一邊與許多同樣熱愛《海角回聲》的影迷來到了電影院,看《海角回聲Ⅱ》的首映禮。

電影院裏,逼真的3D投影技術讓每個觀眾都身臨其境。最近兩年電影技術又有了很大的改進,對於畫面的還原性更加出色,已然不僅僅是現場感的問題了,電影院還配套了更加頂尖的音響設備,讓那風聲微弱,人聲更響,頗有一種親眼見證的感覺。

“咦,裘美人還沒有出場啊……”

第二部的主演是裘覆,這是所有影迷都知道的,對此也有人表示不滿。比如說坐在李鴻鴻旁邊的這個小姑娘,她一聽到李鴻鴻的低聲自語,便郁悶地哼了一聲,小聲嘀咕道:“柯元宇多帥啊,又聰明又溫柔,看他不好嗎……”

這話自然落入了李鴻鴻的耳中,但是她也只能無奈地聳聳肩。

電影還在繼續,柯元宇英武睿智,將一次差點就要暴動起來的內鬥給鎮壓下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被打得鼻青臉腫,身上也被劃破好幾道口子的小混混被某個堂主帶了上來,一下子癱軟在地上,哭喊道:“柯先生,我們被偷襲了,被偷襲了!除了我以外,我們組的人全部都死了!”

一句話,讓全場的氣氛緊張起來。

只見柯元宇蹙了眉頭,冷靜地問道:“是肇興幫的人?”

那混混連聲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柯元宇又問:“他們派了幾個人,來端了你們整個組?”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那混混渾身抖了三抖,然後才顫抖著聲音說道:“一……一個人,只有一個人!”

嘩然聲四起:“你胡說!一個人怎麽可能把你們十幾個人全部都弄成這樣?”

那混混害怕得渾身打顫,哭喊道:“就一個人,他就一個人,他不是人,他是魔鬼,他是地獄的魔鬼,啊啊啊啊!!!”

眼見著那混混已經沈浸在恐怖的回憶裏無法逃脫,柯元宇雙眼一瞇,一臂將其拉了上來,低聲問道:“他是誰?”

“我……我不知道他是誰,他頭發很長,臉長得很好看,特別能打,打起來都不要命……啊對!他沒有右手,他的右手好像是假的,是一只假手!!!”

這一刻,整個洪義社一片死寂,連呼吸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過了許久,柯元宇將那混混交給了手下,他忽然擡起手,猛地就捶上了墻壁,聲音低啞地喊出了那個名字——

“裘覆。”

畫面陡然一轉,滴滴嗒嗒的水聲在安靜的電影院裏響起。昏暗的光線讓這間老破的倉庫顯得特別殘舊,燈光一閃一滅,兩張木桌上,十幾個粗壯的漢子正在玩牌,他們不斷地咒罵,嘴頭是葷腔不斷,讓整個倉庫裏的氣氛十分壓抑。

就在此時,卻聽一道“噠噠”的腳步聲從倉庫門口的方向傳來。

那聲音仿佛踩在了每個觀眾的心頭,一下下、一步步地走近。這人逆著光,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麻布外套,整件衣服的前方位置全部是幹涸的血跡,他將帽子帶在頭上遮擋住了面容,燈光從他的身後照射過來,仿佛在他的周身映出了一層淡淡的銀輝。

修朗挺拔的身軀,筆直細長的雙腿,他的手指十分削瘦,骨節微微凸起,指甲被修剪得非常飽滿,似乎剪指甲的人很有耐心,又很細心。

有小混混站起來罵道:“餵,你誰啊!這裏是洪義社的地盤,知道嗎!”

回答他的,是這人脫下帽子的動作。偏長的發絲用一根粗糙簡陋的橡皮繩紮在後腦左側,右邊的頭發則依舊垂落下來,依舊沒人能看清他的長相,但是那種與外貌無關的氣質卻猛然四散!

強大,冷漠,傲慢,壓迫。

即使沒有答案,那十幾個正在玩牌的小混混也紛紛停下了動作,警惕地看向這個人。

只見這人動作輕柔地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平靜地放在了一旁的沙袋上。逆著光的時候,他微微昂起頭,漆黑幽邃的雙眸裏是一潭平靜無波的死水,他輕蔑淡漠地看著眼前的這十幾人,薄唇微微勾起,低聲道:“殺的就是你們,洪義社的人!”

話音落下,一場毫無懸念的打鬥便開始了。

漂亮華麗的動作,幹脆利落的後招,小混混們一個個倒在了血泊裏,掙紮兩下再也無法呼吸。鮮紅色的血液濺在了男人的臉龐上,他淡笑著舔舐著充滿鐵銹味的液體,然後溫柔地笑了笑,仿佛來自深淵的惡魔,又是一個回旋踢!再將一人徹底打趴!

電影院裏,是一片寂靜。

從裘覆出場以後,這個男人便用可怕殘暴的氣場鎖住了每個人的呼吸,讓他們渾身緊繃。

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得和大家想象的沒倆樣,裘覆回來了,他似乎是要報仇,他要殺了柯元宇,他要奪回那個應當屬於他的洪義社大當家的位置!

兩人在港口開戰,即使雙方實力懸殊,裘覆和他的手下也用瘋狂的方式反撲過去,令柯元宇那裏討不到好。到最後,兩人一起被帶到了警察局裏,坐在同一間審訊室裏,其他警察都不敢進屋,只有曾經的女主角黎然走了進來,拉開椅子坐在他們面前。

警察不可能和黑幫真的撕破臉,黎然也知道,自己只是來走個過場。

黑幫有黑幫自己的規矩,很快,兩人就被放了出去。

然而,在所有人都以為裘覆和柯元宇兩人必有一個你死我活的時候,卻見這兩人各自上車,命令手下開車到了一個廢棄的船塢,然後在船塢裏,兩人相對而站,面無表情地望著對方。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柯元宇終於開口,說出來的話也讓人不敢相信。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不出意外,趙叔已經去找忠爺了。一周後就是我們決一死戰的時候,也是能不能把肇興幫拿下的重要時機。裘覆,機會只有一次,你確定現在真的要和肇興開戰?”

一番話說下來,全場觀眾一片震驚。

“這什麽意思?裘覆和柯元宇是一夥的?!”

“臥槽,神轉折啊!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觀眾們是困惑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在他們的面前,他們只見到這個殘忍邪異的黑發青年低低地笑了兩聲,緩緩擡眸,目光平靜地看著眼前一臉正色的柯元宇。

那張臉龐蒼白俊美,眼中沒有一絲感情,他一字一頓、帶著笑意地說道:“我要把他們,剝皮拆骨,一口血一口血的……喝了幹凈。”

柯元宇聞言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卻沒有再回答。

接下來的劇情發展,讓所有觀眾是大飽眼福。酣暢淋漓的武鬥打戲,爆炸眼球的車戰群戲,好像真的有無數的火星在電影院裏飛舞,許多坐在前排的觀眾差點以為自己要被車撞到了,硬生生地體會了一把心跳加速的感覺。

一切打鬥,終結在裘覆用腳心踩忠爺的脖子的場景。

這位曾經叱咤港城大半輩子的老人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輸在這兩個小輩的手中。他臉上全是血,眼神驚恐,狼狽不堪地問道:“裘覆!我沒有招你惹你,你為什麽要和柯元宇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子聯手對付我?他砍斷了你的一只手!你為什麽幫他!”

回答忠爺的是青年一個毫不留情的踢踹,忠爺痛苦地嗚咽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反應,又被這個青年踩在了臉上。

“港城規矩,不沾毒,不沾人,不沾紅。忠爺,你沾了毒。”柯元宇站在裘覆身後,笑著回答。

不沾毒,即不碰毒品;不沾人,即不販賣人口;不沾紅,即不和政府做對。

這忠爺痛恨地罵道:“你這個外來的東西閉嘴!那是你們洪義社的規矩,不沾毒誰他媽能混下去,知道你們洪義社為什麽現在變成這副死樣子嗎,就是那老東西硬要整個港城和他守一樣的規矩,他不想賺錢,別拉上我們!”

這次回答忠爺的,是柯元宇一個冷漠的笑容和裘覆慢慢抿下的唇角。

在臟亂殘破的港口旁,海浪聲不斷響起,海鷗低鳴。東邊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似乎要開始新的一天。這個冷峻陰狠的青年面色平靜地望著被自己踩在身下的人,忽然平白無故地說了一句:“向阿華道歉。”

忠爺一楞:“阿華是誰?”

裘覆面不改色,語氣淡漠:“向阿華道歉。”

忠爺掙紮道:“阿華是誰,我不認識,你搞錯人了,瘋狗……啊啊啊痛!!!”

一腳踩下去,讓腳下的人被踩得吐了一口鮮血,忠爺痛苦得不斷扭動身體,卻聽一道低沈平靜的聲音在自己的頭頂響起:“他叫阮阿華。”

蕭瑟淒涼的海風吹過港城,吹過站在港口處的每一個人。這個俊朗挺拔的少年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麻布外套,微風讓這外套被吹得獵獵起舞,發出唦唦的聲音。

這聲音似乎讓裘覆猛然楞住,過了片刻,他忽然笑了起來。然後一腳踩上了忠爺的胸膛,冷血至極的聲音響起:“放幹凈你的狗嘴!給老子記住了,他叫阮阿華!”

話音落下,泛著寒光的匕首出現在裘覆的手中。他雙目冰冷,一刀刀輕輕地劃開了忠爺的脖子,讓他感受自己正在被人殘忍殺害,感受到那慢慢流失的生命。

影院裏,是一片寂靜,有的人看著那瀕死的忠爺,對可怕的瘋狗心生膽顫;有的人則忍不住地凝視著那個邪俊美麗的青年,望著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心中微微顫抖,總感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到底有什麽不對呢?

忠爺死後,洪義社吞並了肇興幫。柯元宇仍舊是大當家,裘覆卻沒有留下。

他走的時候仍舊穿著那件破舊普通的麻布外套,米黃的顏色在時間的磨合下泛了點灰。

柯元宇的目標是讓黑幫洗白,真正地跨入普通人的世界。他五年來從未改變過的真情打動黎然,兩人最終走到了一起,站在港口邊,目送裘覆乘著一艘破舊的小船離去。

黎然靠在柯元宇的懷中,忍不住地問道:“裘覆變化真大,我不敢相信,那個曾經說過‘我裘覆就是港城的天’的人,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柯元宇低笑道:“這樣不好嗎?”

黎然搖頭:“好,不過總覺得挺難過的,裘覆能變成這樣?他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對了,阿宇,昨天我看裘覆那件衣服有點臟了想幫他洗洗,但他居然差點把我踹出門去,那件衣服是什麽東西,這麽重要?”

聞言,柯元宇微微瞇了眸子,半晌後,他輕笑一聲:“每個人都有自己最重要的寶貝,大概對於裘覆來說,那件衣服對他的重要性,完全不亞於你對我的重要性。他很看重它,很珍惜。”

歸來的時候有多麽驚天動地,離去的時候就有多麽平淡蕭瑟。

一艘殘破不堪的小漁船,一個孤獨冷寂的年輕人,穿著那一件再平凡不過的外套,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船頭,看著那緩緩下落的夕陽。

溫暖的陽光和昏黃的顏色,這一幕溫馨溫柔,讓人忍不住陶醉。就連那個冷血冷心的瘋狗似乎也沈浸在其中,他慢慢拉緊了衣服,一只假手非常簡陋,明顯不是什麽高昂的假肢,可是他至始至終卻一直戴著,沒有退去。

五年前,一個普通平凡的漁夫救上了一個瀕死的人,在茫茫大海中,他帶著這個人坐上了自己的小漁船,為他包紮傷口,給他耐心地擦拭身體,從死神手中搶過了這個生命。

那這個人醒來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呢?

——忽然伸手,雙指勾起,直接剜目!

漁夫驚恐地往後倒退一步。他不可能躲過這個人的招式,所幸此時對方正處於虛弱的狀態,剜目的動作都慢了幾分,於是漁夫的臉頰上被勾出了兩道長長的血印,躲過一劫。

嚇了許久後,這漁夫一連幾天都不敢靠近黑發年輕人的身,等看到對方實在需要換藥,也餓得快要昏迷時,這個老實人才下定決心,再次走了過去。

“我叫阮阿華,我對你沒有惡意,我不會害你,你讓我給你換個藥,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年輕人一個狠厲的蹬腳,直直地踹在漁夫的肚子上,讓他疼了一天。

農夫與蛇的故事,阮阿華沒文化,沒聽說過。可是他卻也沒想到,自己救回來的這個人,居然會這麽沒良心。

這個人傷得太重,昏迷了半個多月,阮阿華就在旁邊守了半個月,可是對方一醒來,居然想要了他的眼睛!

之後的一周,阮阿華都沒能近得了這個人的身。直到對方真的餓死過去後,阮阿華才趕緊地跑上前去,又是餵米粥,又是趕緊包紮傷口,等這個人醒來後,再次地是拳打腳踢,決不讓阮阿華近身。

“我說你這個人哩,我又不害你。”

“你就不能講道理嗎,都說你們城裏人讀過書,有知識,你怎麽這樣呢?”

“你叫什麽,你要我幫你找家人嗎,你怎麽會弄成這樣的?”

一連三個月,重覆著這樣“一方不讓近身,另一方等對方餓暈了再去行動”的事情。等到黑頭發的年輕人再次醒過來時,他發現那個平凡的漁夫正在給自己修剪指甲。

一見到對方醒來,阮阿華立即後退三步,結巴著說道:“我……我是看你指甲長了,幫你剪剪。”

覆雜深邃的目光凝視在對方身上,俊美漂亮的年輕人沈默了許久,最後終於開口說了兩個字:“裘覆。”

被砍斷了右手,傷口發炎;在海中被無數大魚啃咬過,身上的肉少了一半。

這都能從鬼門關裏爬出來,已然是一種幸運。

裘覆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年,阮阿華太窮,請不起醫生,只能找漁村裏的大爺買點藥膏。但是就算他已經這樣掏心掏肺地對這個年輕人好,對方也照樣不領情,一天都說不了一句話,從來不理會他,只是每天都沈默地望著東方的位置,望著一片茫茫的大海。

“你來自東邊?你是港城人?我聽說那裏老繁華哩!好多漂亮的大姑娘,好多好多汽車。是不是城裏人都和你一樣,長得這麽好看?你長得真好看,比咱們村的王小妹還要好看……啊!”

話音落下,一個狠烈的勾拳便停在了阮阿華的眼前。

俊美漂亮的青年危險地瞇了眸子,冷笑一聲:“再敢說我的長相,老子把你廢了!”

不過裘覆也就只能在這種時候逞威風了,很快他的傷口再次覆發,右手手腕處嚴重發炎,整個人昏迷不醒,臉色慘白,似乎真的要熬不過去了。阮阿華急得不知該怎麽辦,最後竟然賣了家裏頭唯一的一頭驢,送裘覆去了他從來沒去過的醫院。

當裘覆醒來時,看見的便是阮阿華滿是淚水的眼眶。

“老天爺真好,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這一刻,裘覆整個人怔住,雙眸顫動,足足看了這個人很久,才閉上雙眼。

三個月的拳打腳踢,一整年的不理不睬,到最後,換來了一個人全心全意的信任。村裏頭的人都說:“阿華,你把娶媳婦的驢都賣了,以後怎麽辦啊!”對此,阿華嘿嘿一笑:“又不能不救阿福,阿福不是病了嗎。”

眾人笑罵:“你這個傻子!”

阮阿華,長得算不上多麽好看,只能說是不醜,比柯元宇差遠了,更不用說和裘覆比。可是,這個人卻擁有全天下最好的心腸。他扶著裘覆,每天鍛煉身體,早日恢覆;他買不起高昂的進口藥物,他便努力地出海打漁,想要多買點藥膏,說是塗多了也不比那些西方人的東西差到哪兒去。

第二年的時候,裘覆還是不愛說話,只是每天看著東邊。

第三年的時候,他已經能正常行走,除了不可以做劇烈運動外,與常人無異。

第四年的時候,他開始幫阮阿華一起下海打漁。他淩厲可怕的身手讓同行人驚怔不已,紛紛表示:阮阿華不得了,救了這麽一個厲害的捕魚能手,幾年前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現在居然這麽厲害!

真正讓整個漁村被震懾到的,是有一次,一條瘋狗追逐一個小女孩,就快咬上女孩的脖子。電光火石間,那個冷峻好看的年輕人一個掃腿,將那瘋狗直接踹死,全村人震驚。

裘覆從來都是裘覆,即使曾經傷重得快要死去,他也是洪義社的二當家裘覆。

平靜的生活,讓這個人似乎化為了一個普通的村民,但是無論是那恐怖的身手還是出眾的長相,都讓其他人無法用普通的去對待他。在某個秋天的夜晚,阿華煮了黃酒,慶祝自己撿到裘覆整整四年。

他從來不知道,裘覆和阿福有什麽區別,他不認識“覆”,倒是知道,一到過年,大家的門上都貼著一個“福”字。

所以他叫這個人阿福。

喝著喝著,阮阿華就喝多了,嘴裏咕噥地念叨著:“村口李叔家的閨女想嫁給你,村尾劉爺爺的孫女也想嫁給你,就連咱們村最好看的王小妹也想嫁給你。阿福,你真有福氣啊,那麽多人想嫁給你哩!”

回答他的是裘覆意味深長的眼神,沒有吭聲。

醉鬼還在繼續說話,裘覆卻一口口地喝著酒,似乎沒有聽見這些話。等到阿華真的醉暈過去後,裘覆認命似的將他扛了起來,扔到了床上,然後薄唇一勾,輕笑了一聲,俯下身不知道做了什麽,接著轉身離開。

那一夜,裘覆站在窗口看著東邊的天空,直到太陽升起,他才轉身離去。

從那以後,裘覆再也沒有看過東邊,他仿佛真的成為了一個漁民,白天下海打漁、晚上聽這些漁民說鬧。一切都沒什麽變化,直到有一天,當裘覆想要用右手去接什麽東西時,他微微楞住,旁邊的阿華也一下子楞住。

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阮阿華告訴他:“阿福,我想給你找個假手,人家說假手特別像真的,別人都看不出來,而且你還能用假手拿筷子,特別管用!”

裘覆冷笑一聲:“把你的手剁下來給我?”

阿華嘿嘿一笑,沒有再說話。

一周後,裘覆被叫到縣裏面的殯儀館,看到了那具屍體。

開膛破肚,腸子被掏空,胃更是被攪成了稀巴爛,那種可怕惡心的景象連資深法醫都是連連搖頭,不忍多看,跟隨裘覆一起來的老村長早就嘔吐出了酸水,嚇得不敢回頭。

只有這個年輕人,他面色平靜,一步步地走到了停著屍體的床前。

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溫柔地撫摸著這個人的臉龐。這個人長得實在不算英俊,但是卻很耐看,裘覆知道,這個人笑起來眼睛旁邊有一道細紋,非常溫暖。

裘覆的手指順著那緊閉的雙眼,滑到了鼻子,再滑到嘴唇。

老村長說道:“阿福,這麽恐怖,你快過來!趕緊過來!”

一旁的警察解釋道:“這個人參與毒品運輸,把毒品吞到了胃裏,當時正好我們的人正在追捕那一群港城的毒販,他們帶著這小子跑了一段距離,就把他的東西取出來了。你們記住,有些錢不是想拿就能拿到的。你是村長是吧?你回去告訴你的村民,不要因為那點小錢就做這種鋌而走險的事情,黑幫的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有時間他們可能會給你留條小命,沒時間他們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你要教育教育你們村那些愚昧的村民,傻到去相信這種錢,簡直是自尋死路……啊!”

尖銳的小刀“嗖——”的一聲從那警察的眼前擦過,狠狠地插入墻中。

那個頭發偏長的黑發年輕人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位臉色蒼白的年輕警察,一字一頓地問道:“剛才,你說什麽?”

“襲警了!襲警了!!!”

小小的派出所裏,只有不過六個警察,還沒來得及掏出警棍,便被這個黑發年輕人全部打趴。

法醫嚇得縮在墻角,只見俊美邪異的年輕人轉眸看他,問道:“他有什麽遺物嗎?”

法醫渾身瑟縮地點頭:“有……有!一個最差的醫療用假肢,還有一點點碎錢……啊對,還有一張照片,一張照片!”

五分鐘後,在老村長和法醫驚恐的眼神中,這個黑色頭發的年輕人抱著那殘破的屍體,一步步地走出派出所。這裏地處荒僻,等上面有人來支援時,對方已經走得無影無蹤。

還是那樣一艘殘破的漁船,還是那樣一個日光昏黃的傍晚。

在船頭,裘覆面無表情地給自己動手術,接上了那個假手。這假手實在是便宜到不能再便宜的低級貨,接上去後,只是一個裝飾的作用,縫合的時候也是不斷有鮮血流出,可是裘覆卻全不在意。

將這一切都做完後,他抱著那早已冰冷的屍體,靠在自己的胸膛裏,目光平靜地看著這茫茫無邊的大海。海波一如千萬年前的一樣,隨風蕩漾,海水也和他曾經看過的一樣,碧藍澄清。

他抱著這個再也不會說話、再也不會呼吸的屍體坐了一整夜,神色溫和,沒有一點起伏。

第二天清晨,他將這人的屍體緩緩放入大海裏,然後再次向著東方看去。

眼淚早已流不下來的,阿福或許會流淚,可是裘覆永遠不會。

他穿著那一件米黃色的麻布外套,安靜地坐在船頭,看著船只離港口越來越近。

裘覆,終於回來了!

世界上總是有很多因緣巧合的相遇,有的人一輩子相守,有的人一生錯過。他放棄了想了二十多年的大當家的位子,他下定決心要去做一個普通的漁民,他決定要好好地過日子,成為一個普通幸福的人。

然後,他再次被這個人拋棄了。

一只手重要嗎?

阿福認識的阿華,不會為了錢去做鋌而走險的事情。他甚至不識字,不知道什麽叫毒品,不知道什麽叫走私。他吞下那些膠囊的時候,在想什麽呢?或許是在想,終於可以給阿福買一只手了,又或許是在想,那天晚上,阿福的親吻到底是什麽意思。

到最後,傻子終究是傻子,就算買到了假手,也被人騙了,買了二手的廢棄貨。

在他被人活生生地開膛破肚時,那些人根本或許都不知道這個正在被他們殘忍殺害的樸實漁民的名字。就像那些警察,他們只想著“這真是一個愚蠢的家夥,以為錢是那麽好賺的”,卻沒想過,就是一個傻子,也有愛他的人,也有願意為了他而放棄一切的人。

在阿華死去的那一刻,阿福就再也不見了。或許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明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明明就不該有任何交匯的可能性,只要他不在,阿華應該娶上一個漂亮的媳婦,生一個大胖兒子。那個兒子可能和他一樣,每天下海捕魚,最後為阿華生一個大孫子。

冰冷的刀劃破肚子,滾熱的血,從腹腔裏湧出。

裘覆這一生,殺過無數的人,他最殘忍的時候,曾經把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一刀割喉。

而如今,報應來了,沒有報在他身上,報在了他唯一的軟肋上。

黑幫的人,不能有軟肋,有了軟肋,就有了弱點,就再也不會無敵。不過現在,他的軟肋已經死了,他再次無敵,渾身上下沒有別的念頭,只想斷送那條利益鏈上打的所有人。

等到在港城掀起一番腥風血雨後,他再次離去,坐在同樣的船頭,看著同樣的夕陽,只不過那個曾經陪他一起坐在這裏看日落的人已經不在了,再也沒有人幫他修剪指甲,笑著說一句“阿福,你長得真好看”。

電影,落幕在裘覆剛回到港城時,和柯元宇的一段對話。

“洪義社裏,有肇興幫的奸細,沾了毒,我就肯定要殺。”

“你要殺自己曾經的兄弟?”

“柯元宇,你要阻止我?”

“不,我一直很遵循老當家的三條規定,不沾毒,不沾人,不沾紅。”

“好,那我願意幫你。”

“……我很想知道,你這次回來,既然都把我綁在這裏了,為什麽不趁機殺了我?社裏有不少人還是你的心腹,你回來得不算太晚,我記得王叔就是你留下的暗手吧。”

回答柯元宇的是死一般的寂靜,等過了許久,這個冷漠無情的男人才語氣平靜地說道:“我回來,只想殺人。殺完人,我就離開。”

柯元宇微微笑了:“為什麽要殺人?”

裘覆擡眸,回答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語:“因為,他們沒讓我來得及,告訴他一句話。”

告訴他,我喜歡你。

那個落在醉酒之時的親吻,輕得如同羽毛。一吻結束,剛剛碰到,黑發年輕人便轉過身,立刻離開。而他自然也不知道,在下一刻,憨厚的漁夫楞楞地睜開眼,仿佛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畫面慢慢地暗了下去,這一段港城風雲壓縮在短短幾秒鐘內,在所有觀眾的眼前一晃而過,如同繁華落幕,再也沒有了生息。然而就在許多人捂著嘴巴,癟嘴忍住眼淚的時候,他們卻聽到,一段笑罵聲和踢打聲忽然響起。

“嘿,這臭小子居然還活著,命挺大的啊。餵,你小子叫什麽,老子給你個機會,你有什麽遺言,說來聽聽。”

“福……阿福……”

“說什麽?說清楚點,會不會說話啊!”

“手……”

“別鬧了,這小子馬上就死了,你和他鬧什麽。”

“我在鬧?咱們都把他腸子掏出來了,你不覺得好玩,這都不死,要不我再去補一刀?”

“好了好了,積點德,快點走吧,條子要來了。”

“做這行你還跟我說積德?咦,這是什麽東西,這小子一直拿在手裏頭。”

“阿斃!走!人家的遺物你都要拿?就當給你兒子積德了,走走走!”

“切,原來是個破破爛爛的假手啊,送給我我也不要。”

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只有水滴聲還在一下下地響起。到最後,一道沈沈的笑聲沙啞的響起,好像有誰把一個塑料袋攥進了手心。

“……喜……歡……”

水滴聲還在淅淅瀝瀝地響起,殘喘的聲音卻再也不見。

電影院裏,是久久的寂靜。當最後的演員表緩緩地往上拉起後,終於有人泣不成聲地嗚咽起來,李鴻鴻喉頭梗塞,眼淚從眼眶裏流淌而出,但是她一轉頭,卻見旁邊的小姑娘早已淚流滿面,不斷地用手去擦拭從臉頰處往下流淌的淚水。

你說——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一句話。』

他說,我的答案是——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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